黃粱一夢

沈去矜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在這個城市發生的事了，起碼是在考上大學離開之後。

沈去矜到遂城是由媽媽牽著手來的，她們從小鎮到這裏要坐好久的大巴。

媽媽時不時從包裏掏出一兩顆剛成熟的梅子給她，放到嘴裏，牙齒都酸的發軟，但像舒緩劑，吃下去時車上悶人的空氣就連同口水一起咽下肚。

她們母女兩個走到南海路的這座房子門口，這個房子那時候還是漂亮的，院子處處透露著被主人盡心打理的痕跡。

媽媽敲開門，是沈驕的媽媽來開的門——那個女人，眼神裏看什麽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，說起話來尖聲利氣，下巴一揚，所有難聽的字眼都會從嘴裏蹦出來。

她看了看媽媽，又看看去矜，然後紅著臉說：“我要打電話給我先生，你在外面等。”

然後那扇大門就關上了。

沈科長從醫院回來時，沈去矜已經跟著媽媽在門口蹲了半晌。

他很文質彬彬，看看媽媽，又看看去矜，最後和他妻子一樣紅著臉說：“讓孩子在外面等會兒吧，我們進來說。”

媽媽看著去矜，像是要流淚，把她安置在臺階上：“梅時，你在這裏等我。”

是了，沈去矜被叫慣了這個名字，自己都忘了，她最開始的名字叫李梅時——那是姥姥取的，她說，她最喜歡梅子，姥爺也是，媽媽也是，梅時是她們最心疼的寶貝

媽媽跟著沈科長進去了，梅時就自己坐在臺階上，辮子從腦後跑到臉前，辮子稍在眼前晃啊晃，她就借著縫隙看地上的螞蟻。

身後一陣吵嚷，她也不回頭，再過一會兒，沈科長出來了。

沈科長很年輕，現在想起來，他和現在的沈驕真是如出一轍。他坐下，腿比去矜伸的更長兩個臺階。

他問：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李梅時。”那時候的沈去矜這麽回答。

沈科長指指身後的房子：“你願意和我一起住這兒嗎？”

沈去矜看他兩眼，又低頭看螞蟻：“我為什麽要住這裏，我有家，你們家的阿姨看起來不喜歡我。”

“你是我的女兒，就住下吧。”沈科長這會兒已經隱約看出她性格裏的倔強，“我給你取個新的名字，你以後就是我的女兒。”

“媽媽也在這兒嗎？”

“媽媽不在這兒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沒有為什麽……”

……

現在看來這是個相當俗套的故事，沈去矜拼湊不出大概，因為沒有人告訴她事情的原委，只是媽媽在她記憶裏慢慢變成一道打了白光過曝的影像，她也不記得李梅時，進了小學開始學著用鉛筆寫沈去矜。

她不知道自己的來歷，但在這個小城裏卻演變的越發真實離奇。謠傳最廣的版本是，沈科長在外面留下的私生子，私生子的媽等孩子長大，從外地跑來敲竹杠了。沈家本來不想留的，結果那個狠心的女人把這個孩子被扔在門口了。

沈去矜就這樣變成了人盡皆知的私生子，沈科長也從模範丈夫，變成了花名在外的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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